2010年10月14日

秋日,二十二

大概是剛過凌晨不久,地鐵駛進坑口站的。在此之前的九十分鐘,我的活動不外乎對著電腦打四至五行英文字,然後把它們全部刪掉。刪去後就望住那閃動的直線苦苦思索,良久再寫上三四行字,那些句子之討厭,簡直到了讓我想把頭髮拉扯至斷掉為止的程度。如是者這種循環來去了十次左右,就耐不下去了。走到茶水間,對著辦公室那一大筒一大筒的蒸餾水,好想把它們逐一從箱子上抬起,在鋪滿地毯的地面打平翻滾。當然,絕不可能這樣做,我已經在浪費人家的電力和冷氣,怎能再作無意義的破壞。這辦公室好像一扇窗子都沒有,想到這裡,就想離開這地方。明明就在德輔道中,怎麼走去上環地鐵站的路總像是很長,早知這樣就向中環站走去好了。當然,並沒這回事,上環站根本就在幾步之遙。

見到了粉藍色的坑口站牆壁,簡直就是種安慰,打算在十多分鐘之內完成幾件事,然後再在地鐵站出現。回到家裡、把電話放下接上充電座、拿起一本書、到便利店買總是兩罐特價的啤酒。似乎每一件事都值得再特地交代一下,縱使我確實在十多分鐘內完成了這幾件事,在忽然又炎熱得會讓人背項慘出汗水的站前空地站著。不確定用了多少時間,因為把電話放下意味著我失走了時間觀念,也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做,只因那該死的電池近來好像發育中的青年,愈來愈容易餓起來。讀完1Q84之後的後遺症是,在睡前依然很想讀村上春樹寫的書,結果那本懷念的八十年代又被我抽起了放在床頭。它總是一本後備,在甚麼都不想讀的時候被記起,亂翻一下又放回書架。要抱怨的是張致斌的翻譯實在怪裡怪氣的,但在一小時之後我將修正這想法,因為被我急急帶著出門的,正是他譯的雨天炎天,倒是給人善用形容詞的感覺。自從六月之後好像一直堅持喝淡而無味的啤酒,那次竟連幾乎被視為開水的Coors Light我也付錢買來,去年的自己一定為之側目。在便利店裡相應的選擇就是青島純生,純生兩個字比Light字婉轉多了,亦是恆常最便宜的選項。

好,完成那幾件事,就向著新寶城的方向走去,再次對著那無法參透的「洋名」La Cite Noble失笑。抬頭望天見不到月亮,附有農曆的電話亦沒帶在身,連想像月亮是何許形狀也沒門。原本是想向海口走去,給自己一陣子喝啤酒和讀與urban political ecology無關的書本,以讓自己沒那麼討厭自己。結果看到了運動場之後就被它對著的地盤工地吸引過去,說是為什麼也答不出,總而言之就在分叉路轉了右,沒向左面較暗的路前進。在工地前面有幾張在草叢前的長椅,椅旁有垃圾箱,兩者都用上銀色的物料,看來想予人先進的感覺。我挑了一張面向高速公路和發光行人隧道口的長椅,對於望到綠得不像現實存在的綠色大路牌,並寫著「西貢」感到一絲滿意,並在同一時間拍死了一隻從後面草叢跳到手背上的蚊子。然後就坐了下來,拉開青島純生的蓋掩,把書翻開。不幸是這兩件事同時進行的話,就有把啤酒濺到書頁上的可能。而不管這個可能性有多微,它還是發生了,雖然可能不過是不足一口的份量。

一直有行人經過,蟬聲也不斷,眼前的公路亦有大貨車經過。但也有這三種聲音都同時消失的時候,當這些時刻出現,我就把書本和啤酒放下,環視四週,盡是屏風樓宇或明或暗的單位。書本的內容談到希臘的Athos半島,印象中該沒從三位希臘朋友的口中聽說過,而那些翻譯過來的地名,如史塔夫隆尼基、卡夫索凱佛之類,真是非常煩擾。不過寂靜的時間不多,目光多投放在眼前的文字上,慢慢就沉進了那個半島的想像空間中。看書時總是喜歡僅慎數算著頁數,這個半島遊記在第八十一頁終止,扣去開首空白的六頁,共有七十五頁。書裡出現了數次描述得讓人想到就害怕的豪雨,其中一場發生於第六十五頁。頁上的最後一句是,「真糟糕,搞不好這裡也要下了」。小說就是這麼一回事,與現實只差半分,結果細小的雨點果真從天空落下,逐點打在書上。雪白的紙張先被啤酒沾上,然後就是雨點,遠望去運動場上空是厚實的雲,說不出是否烏雲來,反正天早就漆黑。六十六至八十一頁,可能連同剩下的一罐啤酒,在室內被嚥下吧。把電話從電源拔出,才過了一小時左右,雨大得沉默的管理員也說了句「雨真大」。

不過想勸說自己,我不是那麼害怕寫字的。我不是那麼害怕寫字的。

沒有留言: